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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念。

  過去的思念。現在的思念。純粹,無分善惡。

  然而,無法被封印的事物終究會重演,參雜交錯的心願仍止不住歷史的洪流。

  一步、一步,悄悄接近。

 

        

       

  夕陽已經快被地平線吞噬,塔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像一把深灰色的劍,將雜草叢生的荒地斬成兩半。

        塔靜靜地矗立在那裏,略微傾斜的結構,剝蝕脫落的磚瓦,爬藤蔓生的牆面,還有默默立在塔旁,毫不起眼的那塊墓碑和土丘。

        這座塔和五年前相比一點都沒變,彷彿他只是打了個小盹,從未真正離開這裡。艾柏特心想。或許,對這座見證了漫長歷史的古老建築而言,他的離開與再訪,真的只像是短短數小時間的事。反倒是艾柏特,在這五年裡覺得自己蒼老許多。這不只是錯覺,艾柏特已年過五十,從前可以輕鬆應付的一些挖掘工作,近來漸漸開始覺得吃力。只是,看著這座充滿歷史與莊嚴氣息的塔,艾柏特忽地覺得,自己好像不只是老了五歲,而是又經過了十數年光陰的洗禮。

        不只身體,心靈也是。身為考古學界權威,他總是在世界各地的學術會議與挖掘現場間東奔西走。他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毫無意義,也始終熱愛自己的工作。只是,最近艾柏特越來越覺得那些虛應故事的學術會議實在沒甚麼意思,而希望他協助的那些考古現場,有一半只是因為他的名聲而邀請他,並非真正需要他的能力。

        而且,這幾年,有個念頭一直縈繞在艾柏特腦海:他為考古學界犧牲奉獻了大半人生,出過幾本書,也有過許多重要發現。但是,對於並非歷史愛好者的普羅大眾,他是否留下過什麼?

        或許真的是上了年紀吧。他明明不是個在意世俗評價的人啊。

        每當這種想法佔據他的思緒,不知道為什麼,腦中總是會浮現這座塔。或許,是因為這座充滿謎團的塔,讓他想起當年充滿熱忱的自己,讓他忘記自己的年紀與越排越滿的行程表,彷彿回到童年,僅僅是在家附近的古老宅院探險就興奮不已。

        五年前,艾柏特在探勘另一個考古現場的途中偶然發現這座塔。但他沒有時間逗留,只來得及研究那塊石碑上的文字,那是用現今僅在另外兩處發現的以諾文刻成,光是這一點,就深深引起艾柏特的興趣。他本該向考古學界公布這項發現,但他最後僅僅將石碑翻譯成中文,以小說的形式出版。那部小說並沒有得到太大的迴響。

        現在想來,自己這麼做的原因,和孩子們偷偷建立秘密基地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吧。他是在無意識間,期望自己能夠找回初衷。

        入夜了。蟲鳴尚未響起的此刻,寂靜比黑暗更加濃郁。艾柏特抬起頭,發現光滑絲帶般的銀河早已在深藍色的夜空中劃過。就像一座列車。他想。一座連結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列車。艾柏特突然有種錯覺,覺得眼前這座塔的歷史或許就像天上的銀河一樣長久。每一顆閃爍的星子,在銀河中這座列車中也不過是個乘客,在某一站上車,並且在不久後的某刻,按響下車鈴。而自己,在這座此刻更顯得神秘的塔看來,他會不會也像是歷史長河中,一個很快就會離站的乘客?

        要快一點。艾柏特告訴自己。這一次,艾柏特仍舊並非特別為了這座塔而來,而是與他的團隊要前往附近的另一處遺跡進行調查。他們紮營的地方並不遠,因此艾柏特得以在所有人休息後悄悄來到這裡。考古團隊的夜晚來得很早,因為在人煙罕至的某些遺跡附近,天一黑就入睡是最好的選擇。不過也因為如此,他們同樣起得很早。雖然才剛入夜,可是離天亮也不過只有八個小時。對於一趟考古勘查來說,實在太短了。

        艾柏特將隨身攜帶的手電筒打開(很多遺跡內部,就算是白天也很昏暗),一面撥開身前的雜草,一面緩緩地往塔的入口走去。在進入塔的內部之前,艾柏特的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了那塊五年前他曾經認真研究過的那塊石碑,石碑幾乎完全被荒地上的長草掩蓋住了,月亮的光芒穿過雜草的縫隙,在石碑上投射出雜亂的光影。他想起石碑上的記載。人類的領袖,勇敢而悲哀的英雄奈寶尼,當初踏入這座塔的大門時,心中的感受,跟他有甚麼不同?

 

       

       

「師父!師父!」

少女清亮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中迴響,但是沒有傳來回應。少女有些疑惑。踮起腳尖,慢慢走到工作檯前,師父的身邊。

「師父……?」

「……安多?怎麼了?」

這次耳邊傳來了回答。穿著深紫色長袍的師父停下手邊的工作,回頭問道。安多知道,那件長袍,師父唯有在認真進行工作或研究時才會穿上。

安多指著工作檯上散落的工具,認真的問道:

「師父,妳在做甚麼重要的工作嗎?」

平時雜亂的工作檯上現在被清出了一個寬闊的空間,除了幾樣魔法工具外,工作檯上最多的是一種散發奇異光芒的淡藍色水晶。安多記得,師父曾經教過她,這種水晶是從一種叫做水晶龍的魔物身上取得的,因為很稀有,所以價格不斐。不過師父從來沒有帶她去採買過,所以安多也不知道實際上到底有多稀有。

但是,這種水晶現在卻被滿滿排列在工作檯上,即使沒數,安多也知道數量至少有幾百個。

「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去狩獵來的。」

察覺她的疑惑,師父在安多發問前搶先回答。安多想起,師父在不久前曾經離開家,進行了一趟長達兩個月的旅行。那時,不管她怎樣請求,師父都不願帶著她同行,原來是因為要出門狩獵危險的魔物啊。

安多凝視著工作檯上的無數水晶,在沒有其他光源的房間中散發著奇異的光芒。一道道光芒不像是從冰冷礦物散發出來的,反倒像是有生命似地互相吞噬、融合,在安多的眼前不停變幻著形體。師父要這麼多水晶做甚麼?安多思索著。她在書上看過,這種從生物身上取得的特殊礦物,不像其他水晶一樣可以用來施展各種魔法,不是種會被大量需要的水晶。也因此,市面上的價格才沒有再繼續上揚。

安多正想開口,師父突然伸手指向工作檯尾端。安多隨著師父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個深紫色的水晶被穩穩地放在木製托架上,大小雖然比那些藍色的水晶大上許多,光澤卻顯得比較黯淡。

那不是師父平常用來預言或者遠視時使用的水晶嗎?安多疑惑地湊近水晶,卻被裡面的影像嚇了一跳,後退半步,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再度緩緩湊近水晶。

「他是……上次來拜訪的那個人?」

師父點點頭。

安多仔細端詳著水晶裡的影像。在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擁有著一頭金髮的英俊男子一動也不動的平躺著。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劍柄呈現深紅色的巨劍,劍柄上有一個巨大的凹槽,槽中空無一物,有點像是她已經看過無數次的,人類骸骨上,本該是眼珠的部分遺留下來的空虛深洞。男子身下的地板,染上了一大塊暗紅色汙漬,頭部的右側,男子的右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手中還握著一隻隱隱散發著光芒的金色號角。

安多記得這個人。他在三年前帶著那把劍突然來訪,是自她與師父同居以來最初也是最後的訪客。在安多的印象中,上次他來時,劍柄上並沒有那個坑洞,反而有著一隻散發出瘋狂神色的紅色眼睛。安多因為太害怕,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因此沒有聽到那個人和師父談了甚麼。

「他……死了?」

安多的語氣比起恐懼倒不如說是疑惑。身為死靈魔導士的弟子,安多對死亡早已養成一種漠然。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在死前或死後散發出的惡意。從水晶裡的畫面上,安多感覺不到任何的惡意。反而透露出一股遺體中少見的,莊嚴的氣氛。

「就在不久前,他在奧林帕斯山的神殿中離開人間。」

「可是,那跟師父的工作有甚麼關係?」

安多問道。

「……我只是,希望能將他犧牲自己所換來的成果,延續的更久些。」

延續這個人的成果?安多感到不解。師父對於世間善惡的見解跟一般人截然不同。她之所以會隱居在這個世人不敢接近的塔裡,就是為了遠離無謂的糾紛。這樣的師父,對於世界運行的法則也有獨到的見解。身為操控生死境界的暗黑魔導士,師父反而認為不該對任何人的死亡進行干預,或者試圖回應某人死前的期望。而現在,師父竟然說她要延續水晶裡這個人犧牲生命換取的成果?

        安多從師父的語氣中察覺到,師父自己也覺得有些疑惑。

 

        □

 

「呼……」

艾柏特拖著疲憊的步伐一階階走下螺旋式的階梯。這座充滿歷史氣息的塔,出乎意料地沒有甚麼值得探索的古物。除了壁面上偶爾出現的以諾文之外,幾乎是座空塔。連塔頂都空無一物,只剩下遼闊的平台。石碑上記載的祭壇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連屋頂都在幾千年的風吹雨打下被腐蝕殆盡,形成一個開闊的天井。

剛進塔時的那股亢奮早已在濃濃的睡意侵蝕之下消失無蹤,雖然這座塔本身就已經是珍貴的人類遺產,但調查建築這種大型考古工程並非他一個人做得來,至少需要一整個專業團隊。艾柏特嘆了口氣。看來,這個只屬於他的秘密基地,就到今天為止了。

距離天亮還剩下兩個小時。現在趕回營地的話,還來得及小睡一會兒。艾柏特踏下最後一層階梯,一樓的大廳與他進來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半徑約四十公尺的開闊空間裡,碎石遍布,花崗岩地板在歲月摧殘下處處都有著裂痕,有的地方甚至還長出了不知名的雜草。

「咦?」

艾柏特的視線停在階梯對面的牆面上。長滿青苔的牆面有一處裂了開來,裡頭卻並非同樣的花崗岩紋理,而是呈現一片漆黑。

艾柏特走上前往裂縫裡望去,發現裡頭是一個開闊的空間。艾柏特在裂痕四周的牆面仔細查看,發現沿著裂痕的上下兩端望去,都有著一條細的幾乎看不見的小縫,延伸連接成一個長方形的結構,大約比艾柏特的身高再高一些。艾柏特試著稍微推了推細縫圍成的牆面。紋絲不動。他接著把手伸進裂縫,從裂縫的另一側用力拉動,「轟……」牆面摩擦地面的沉重聲響傳來,牆壁竟然稍微轉動了一段距離,露出一道狹窄的縫隙。

「……暗門?」

難怪只有一樓的空間特別狹小。從二樓開始的其他樓層,內部半徑都比一樓還要再寬大概十公尺,可是從外面看來,塔明明是很完美的圓柱結構。

那種興奮的心情又回來了。艾柏特側起身子,從狹窄的隙縫擠了進去。一進入裡面的空間,艾柏特馬上舉起手電筒向四周掃射。

約莫八公尺見方的房間裡,擺滿了從沒看過的古物,絕大多數看起來像是家具,不過在艾柏特的印象中,上面的圖騰與任何已知的古文明都不相同。艾柏特壓抑住衝上前就近研究任何一件的衝動。沒時間了,要先完整察看過一遍。他向房間的兩側望去。兩側各有一扇門,大小和剛剛的暗門差不了多少。艾柏特先走進左手邊的門,發現除了一張石制的矮床之外,沒有任何東西。接著他走進右側的房間。才剛走進房門,艾柏特不禁愣住了。

「這是……什麼?」

 

 

稀有水晶龍身上的水晶,是特殊封印使用的道具。

在書架上翻找了好幾天,安多終於在<特殊封印學>這本書裡找到關於水晶龍水晶的敘述。

不過,書中描述的封印用途,她卻看不太懂。

這種水晶,通常用於封印抽象的概念。因為封印中,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是對於封印物的想像,因此幾乎所有需要用到水晶龍水晶的封印術,都只有高階魔導士中的少數人才能使用。

文章的後半安多能夠理解。簡單來說,就是很厲害的魔導士才能使用吧?像師父這種等級的魔導士,當然是沒有問題了。但是最前面的敘述是什麼意思?封印「抽象的概念」?安多看過師父進行過幾次封印,都是封印一些魔物或是怨靈之類的可怕存在,可是封印「概念」?

安多把書放回書架上,想要進師父的房間去詢問師父,卻想起從五天前,師父就從未從房間裡出來,即使安多叫她也毫無回應了。當師父全神貫注進行某項工作的時候,就會進入這種狀態。安多早已習慣在這種時候打理自己的飲食和生活。但是,已經五天了耶?過去,師父從來沒有維持這種狀態這麼久過。

安多小聲的打開師父房間的門,從房門的縫隙裡望進去,發現師父仍舊穿著那件深紫色的長袍,整間房間裡,只有那件長袍沒有被水晶散發的藍色光芒吞沒,仍舊保持著原本的顏色。

「安多?」

安多被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工作結束了?安多走進房間,小心關上房門。不知道為什麼,平常早已看習慣的這個房間,在晶瑩的藍色光芒籠罩下竟透露著一種神秘的感覺。她甚至不敢出聲呼喚師父。

安多慢慢的走到工作檯前。

「哇……」

看著工作檯上的水晶,安多不禁讚嘆出聲。原本表面平滑的水晶,每一顆上都被刻上了不同的圖案。其中有安多曾在書上讀到過的魔族和神族樣貌,也有一些並非某個特定人物或生物,而是在平原、高山各種地形進行大型戰爭的場景。場景裡什麼生物都有,除了神族、魔族,也有人類、獸類,和安多從沒看過的奇怪種族。不論是哪一個水晶,上面的雕刻都精細無比,就算是戰爭的場景,仍然可以精細的看見每個生物的特徵。有些雕刻甚至是會動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一個場景切換到另一個場景。

「這些都是師父妳……哇!師父妳怎麼了!」

安多一轉過頭,就被嚇得大叫出聲。原本臉型適中的師父,臉頰整個凹陷了下去,顴骨整塊突出,原本是臉頰的位置甚至看的到牙齒的輪廓。罩在長袍下的身軀更是慘不忍睹,與其說是皮包骨,倒不如說是骨頭從身體裡整個凸了出來。安多的腦中浮現客廳裡擺放的古生物化石標本,連忙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甩掉。

師父不會五天來都沒進食吧?安多隨即暗罵自己愚蠢。以前師父進入這種狀態時,也都是不吃不喝。為什麼只是因為這次時間比較長,她就認定師父會調理自己的飲食?不過,即使她準備了食物,師父也會因為認真工作根本沒發現吧。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師父,我去幫妳拿些……」

安多轉過身,卻被師父拉住了。

「不用了……」

「這怎麼可以!」

師父的聲音好虛弱。安多掙脫了師父的手奔向客廳,房間的門卻「砰」的一聲關上了。雖然出去的路被擋住了,安多卻鬆了一口氣。師父還能使用魔法,代表應該……

「師父!」

安多看見師父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連忙奔向前想扶起她。師父靠著她,卻不站起身,反而將嘴唇靠向她的耳朵。

「安多……仔細聽好……已經……沒時間了。就算是我……這次也有點……勉強自己了呢……」

「妳在說什麼,師父!趕快……」

安多腦中一片混亂,無法理解師父在說什麼。沒時間?什麼沒時間?比起這個,重要的是……

看見安多慌亂的表情,師父笑了。

「妳還是一樣,老是慌慌張張的……不過,健忘的習慣可要改掉才行……尤其是待會兒我說的話,妳一定要記住。」

師父喘了口氣,說話的聲音變得比剛才清晰了,不過,還是很虛弱。

「首先……妳一定很好奇,我這幾天到底在做什麼吧……」

「是啊,我的確很好奇……」

看來,不聽師父把話說完,師父是不肯離開這個房間,也不肯讓她去幫她拿水和食物了。既然如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趕快結束這段對話。安多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心頭那股不安的感覺卻不停膨脹……

「我是在……封印歷史。像妳這麼聰明……應該已經查過水晶龍水晶的用途了吧……」

封印抽象的概念。書中的文句浮現。原來如此,歷史的確是抽象的概念。但是,什麼叫做封印歷史?

「更正確的說,我是在……封印歷史的重演。妳應該……知道外界的大戰吧。」

安多的確知道。那場神族、魔族和人族展開的大戰,戰爭中,三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是,對於隱居在這座塔裡的安多來說,那一點都不重要。

看見安多的表情,師父搖搖頭。

「我知道妳的想法。不過……唉,算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既然這樣……!」

師父伸出手阻止安多繼續說下去。

「不過,就算無法理解原因,妳還是有必要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聽好了。這場戰爭,就在幾天前被上次來拜訪的那個叫做奈寶尼的人結束了。」

「但是……歷史是會不停重演的。就像一千年前,也有著這場大戰。剛結束的這場戰爭,遲早會在未來重演。」

安多想起自己曾在書上看過的遠古戰爭。那時,人類這個種族還十分弱小,也因此沒有被捲進神、魔兩族的戰爭。不過,如今人類發展繁榮,甚至成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者。

不,既然紫色水晶裡看見的那個人死了,或許不該說是人類的勝利,而是三敗俱傷吧。

想到這裡,安多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難道……!」

「看來妳終於想到了……」

        不行,這太勉強了!安多努力釐清自己的思緒,卻發現腦中一片混亂。那股不安的感覺和所有的想法繞著彼此互相旋轉,形成一股黑色的漩渦,將她捲入黑暗的世界……

        師父是試圖讓歷史不會再度重演!安多雖然仍然搞不清楚要如何封印一個抽象的概念,但即使是普通的封印,封印物品的存在越強,術者就得消耗越多的精神和氣力。而現在師父試圖做的,是扭轉整個世界的法則!理論上,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真的做到了,安多無法想像那需要多龐大的魔力和精神力!

        「哈哈……別擔心,我並沒有打算也沒有能力去改變世界運轉的法則……雖然我現在做的事依舊違反我自己的原則,但至少是有可能做得到的……只是很困難罷了!」

        師父的聲音變得更虛弱了。但安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她聽得出來,師父雖然對自己的行為依舊感到混亂,但聲音中也含有一種完成大工作時的滿足感。

        「我只是……試著『延後』歷史重演的時間而已,所以,我並沒有封印『歷史重演』這個概念本身,而是封印了這場『三界戰爭』。這是有可能做到的。不過,因為這個封印牽涉到的生物太多……所以果然還是很難啊。」

        「安多。」

        「是。」

        師父突然呼喚了她,安多習慣性的大聲回答。她的聲音在密閉的房間裡迴盪,蓋過了師父的聲音,彷彿這裡只有她一個人,陪伴著無數冰冷的水晶。

        「妳聽清楚了……我使用的,是一種稱做圖像封印的封印術。藉由把一個概念用許多不同圖案表示,刻在封印用水晶上,來阻止它再度發生。這種封印有個好處,就是即使水晶被破壞,封印的效力也不會消失。」

        「但是……它也有缺點。就是如果被其他人看見刻在水晶上的圖像,即使不是直接在水晶上看見,水晶上的圖案也會漸漸變淡……封印的效力也會隨之減弱。越多人看見,封印的效力就會越弱……等到水晶上的圖案完全消失時,封印就會失效。」

        「如果封印解除了會發生什麼事?」

        安多出於好奇的問道。

        「戰爭會馬上重演……而且,因為這個封印術是試圖阻止本應會發生的事,所以一旦被解除,會產生反饋……發生的戰爭將比現在這個規模更大、造成更多死傷……,不僅在這場戰爭中死亡的神族和魔族會重生、魔神之劍會再度降臨人間,還會產生更多強大、邪惡的生物……」

        「是喔……」

        對於師父的敘述,安多似懂非懂。不管怎樣,那都是在她死後的事了吧?比起這種與安多距離遙遠的事,現在安多更關心眼前的師父。

「所以,妳之後不准再進來這個房間,知道嗎……」

        那師父呢……?

        不知道為什麼,安多的本能阻止了她問出這句話。但師父彷彿讀到她的想法似的,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富有光澤的一頭黑髮……

        「我……已經不行了……這個封印術,必須要使用我所有的魔力……也就是生命力……否則無法完成……」

        「我不要!為什麼!明明……我只要師父陪在我身邊就好了!師父……師父妳一定只是很虛弱而已,只要好好休息和進食就好了!」

        安多伸出一隻手指向緊閉的房門,門頓時像被什麼東西牽引似地緩緩打開。

        「妳已經能解除我的魔法了啊……這樣……我就放心了……,我給妳的,實在太少了……最後我能給妳的,就只有這個了。」

        師父從自己頭上解下深紫色的髮帶,溫柔的幫安多繫上。

        「很……好看呢。以後……『安多』這個名字,就只屬於妳了……」

        安多想起多年前,身為孤兒的自己被師父撿回來時,師父以自己的名字幫她命名。在家裡,她們就以「師父」和「安多」相稱。但在她們偶爾去外面的世界解決一些事情時,「死靈魔導安多」這個稱號仍舊屬於師父。師父老是說,只有等到她的魔法能獨當一面時,她才能真正在外面使用「安多」這個名字。

        「師父……師父!」

        師父的手突然無力的垂了下來,雙眼也閉上了。她的身體好冷。安多不停呼喚著師父,師父卻不再回應她。安多終於衝了出去。食物……水……安多突然好恨自己為何不會治癒系的魔法。來不及了。師父死了。腦海深處一直迴響著低沉的聲音。但是安多不願意去聽。

        身後的房間裡,水晶龍水晶依舊閃爍著清冽的淡藍色光芒。

 

 

        夜晚的塔裡,唯有這個房間被夢幻般的藍色光芒籠罩。即使關掉手電筒,房間的樣貌依舊一清二楚。房間的右側是一個佔據整片牆壁的櫥櫃,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容器,有碗型的、杯狀的、甚至還有的與他高中時學校實驗室裡的錐形瓶一模一樣。左側則擺放著一張與另一個房間裡同樣的石床和一些雜物,雖然珍貴,但沒有什麼特別。

        然而,真正令艾柏特讚嘆的是房間正中央的石製平台上面的東西。艾柏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些球狀、透明、散發出藍光,成為這個房間光源的奇妙物體。是水晶吧?可是,艾柏特從來沒有看過任何水晶像它們這麼美麗神聖,而且,水晶會自己發光嗎?

        艾柏特像被催眠似的,一步步走向那些水晶,一直走到石製平台頂到了他,才突然驚醒過來。他仔細的看著眼前的水晶,才發現每一顆水晶上都被刻上不同的圖案。有的明顯是人類,但絕大多數都是艾柏特從未看過的生物。有的水晶上則被刻上兩群或更多的不同生物對峙的場景。其中有的生物曾在其他水晶上出現過。

        這是……戰爭?艾柏特猛地驚覺,眼前的這些水晶或許就如同他以前研究過的無數壁畫,是古人遺留下來的歷史紀錄。他大略看過每一個水晶上的圖案之後,更加確定,這些水晶上的圖像都是在描寫古代的某一場戰爭。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可不只是普通的大發現!光是這些水晶上的記載就已經是無價之寶,更遑論這些水晶本身!它們證明了遺留下這座塔的古代文明已經擁有高度科學技術,能製造(或者至少是挖掘)出這些水晶並在上面雕刻,而且,水晶上圖像的精密程度,顯非至今被發現的那些古文明可以比擬!

        興奮到這種程度,艾柏特反而異常冷靜。這已經不是他可以因為個人私心隱藏的發現了,它們必須被妥善保存,並接受謹慎而完整的調查。艾柏特關掉並收起手電筒離開房間,還謹慎地把暗門回歸到原先的狀態。雖然這附近杳無人煙,不過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艾柏特一走出遺跡,才發現已經是清晨了。

遠方的天空隱隱透出微光,澄澈的天空藍像是水面上的波痕,從地平線緩緩的擴展,最後蔓延到整片天空。

        艾柏特走在回程的路上,回想著剛剛看見的景象,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除了向考古學界公布這個發現,他有沒有辦法讓更多人了解這個神祕的遺跡中,隱藏著的美麗歷史?

        一意識到這個念頭跟近來一直困擾著他的想法有多相像,艾柏特不禁笑了。他終於能夠確定,自己之所以會想為普羅大眾留下些什麼,並非是出於私心,而只是純粹出於對古代歷史的喜歡與珍惜。他開始認真思考著。

        考古學界雖然會一定公布這個重大發現,全世界的媒體也會爭相報導,但絕大多數的人而言,這只會是一個不比其他新聞突出、轉瞬即忘的消息。

        艾柏特突然想起多年前跟兒子一起觀看的日本卡通。他記得確實是叫……遊戲王吧?故事敘述一個美國人在造訪古埃及,看見了幾塊神秘的石碑後,根據石碑上的圖案創造出一種卡牌遊戲,這種遊戲隨即在全世界蔚為風潮。到最後,甚至在現實世界中,也有商店開始販賣這種卡牌,而且銷路很好。

        就是這個了!艾柏特告訴自己。太過嚴肅的方式是不行的,對於大眾來說,一定要有適度的娛樂性才能吸引他們的目光。

        不過,完全照著卡通裡的方式也不行。時代不一樣了,現在是多媒體時代,如果希望這個遊戲能夠有盡可能多的玩家,就要創造成可以用電子產品下載。艾柏特思考著。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手機遊戲了吧。在現代,幾乎每人都有一支手機。

        艾柏特越想越興奮,連步履都輕快起來。

 

        □

       

二零一四年四月二十一日。下午兩點五十五分。台灣桃園。XX高中。

       

「你要不要幫我抽卡?我最近卡運超爛的,怎麼抽都是銀卡。」

        「禮拜三地獄級欸,你不儲石頭喔。」

        「我想要洛基啦,這禮拜加倍耶。我的暗隊差祂就完整了啦。」

        「好啦好啦。」

        以5粒魔法石抽封印卡。 

視窗跳出來不到一秒,高中生未經風霜的手就快速按下「確定」。

        「欸你都不祈禱一下喔。」

        「放心啦,我神抽耶。」

        「聽你在講,你幫我抽了幾隻巨象自己說。」

        「唉呦別吵啦。」

        兩人的對話在看見閃亮的白金卡片時頓時停住,兩人屏息著,看著那張卡片在螢幕上轉了一圈,然後發出耀眼的光芒。

        法陣流騙我 收集了新的封印卡──洛基。

      小小的教室裡,傳來了高昂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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