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の商店

今天開始，這裡會同時連載兩部小說喔～～

一部是反烏托邦題材，較嚴肅的練習作品《兵役》，

另一部則是納亞德大陸系列的短篇《願之聲》，屬於奇幻式的輕鬆小品。畢竟心得和《兵役》都比較嚴肅，如果不偶爾寫寫別的題材貘會撐不下去

雖說是輕鬆小品，但不論哪部都是貘用最認真的心態寫下的作品喔！

那麼，讓我們開始這趟旅程吧！

－－－－－－－－－－－－－我是分隔線－－－－－－－－－－－－－－－－－－－

徹理克學院的校地裡種滿了麥稈菊，這種花季原本在春、夏季的玲瓏花朵在學院裡一年四季都盛開著，只要有著些許綠意的地方，都看得見這種有著不同顏色花兒的芳蹤。學院周遭的地區並沒有這種花，因此麥桿菊就成了徹理克的校花。

如果有人問起為何要在校園裡種花的話，會聽見一個動人的傳說。徹理克的初代校長曾有個很好的朋友，但卻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他，再也不曾回來。校長為了紀念他，在這所學校裡種滿了他最喜愛的麥稈菊，滿溢的思念化作祈願，使得整個大陸上唯有徹理克的校地裡一年四季都能見到盛開的麥稈菊。這種花的花語是「永恆的記憶」，象徵著校長對好友的懷念，同時也代表學校永遠不會忘記每一個畢業的學子，也希望所有畢業生都能記得所有在這所校園裡建立的回憶。

上課時間，校園裡除了教室以外的地方常常見不到人影。徹理克學院的歷史悠久，是城裡最富盛名的音樂學校，甚至有些注重音樂素養的貴族會讓子女在這裡就讀，所以門禁相當森嚴，即便是假日也不允許外人進入。於是那些盛開的麥稈菊花海也就成了翹課的情侶談情說愛的最佳場所。

但今天的情況並不同。古色古香的大門前用紅心檜木搭起了另一道拱門，從基座到頂端都鋪滿各式各樣的嬌艷花朵，玫瑰、薔薇、牡丹，當然最多的還是紅、藍、白、橘各種顏色的麥稈菊，在檜木香氣的激發下散發出醉人的薰香，讓每個路人都不禁停下腳步。平日顯得過度寬廣的校園裡現在擠滿了人，一進門，兩旁就是廣大花海的亭林大道兩旁擺滿攤販，遊客可以一面購買自己想吃的東西，一面隨著人潮向前移動。

即使不跟隨人潮，人們也可以很輕易找到前進方向。道路兩旁到處都放置著箭頭式的路標，上面還用華麗的字體寫著「表演會場」四個字。路標與人潮的盡頭都是亭林大道尾端，噴泉圓環後方的一棟高大建築物。說高大可能不太適當，因為這棟呈現半球型的建築橫向長度比高度還要長，雖說如此，這裡已經是芙拉婭內除了王城以外高度最高的人工建築物。整棟建築就像是一顆被切成兩半的巨大足球。不過即使是童話中的巨人可能也踢不動這顆球吧。

這裡是徹理克歌劇院，學院裡最古老的建築物，學院正是以它來命名的。據說在學院創立之前，這座歌劇院已經作為遠近馳名的表演場地矗立在如今的位置很久了。

雖然乍看之下是半球形，徹理克歌劇院其實是由數百片弦月狀的大理石交錯擺放所建成的，與其說是球反而更像個密閉的巨大鳥巢，現代的建築師沒有人搞得清楚它的結構，也不知道這麼巨大的石材，當初是怎麼處理的。儘管外表看起來充滿神秘感，一走進內部，所見到的又是另一幅光景。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可以容納幾千人的觀眾席，雖然有貴賓席和觀眾席之分，但那是以距離舞台的遠近而言，歌劇院裡的每一張椅子都是聘請城裡最好的工匠製作，不僅比一般劇院裡的寬敞，椅背和扶手的角度也都恰到好處。

觀眾席前的舞台長約五十米，寬約三十米，大致呈半圓型結構，靠近觀眾的方向並非一直線，而是成弧形微微凸出，舞台上方有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表演還沒開始，燈便已經點亮了，閃爍的光芒使整個舞台金碧輝煌。

學院裡的人潮正是為了今天的公演而來，徹理克學院在每年的校慶都會舉行公演，學院創立至今正好滿兩百年，因此今年的校慶特別盛大。歌劇院平時也會借給幾個著名的劇團使用，但那種場合的票價多半都很高，只有富商和貴族能參加。今天的演出則完全免費，當然吸引了大量平常想看歌劇卻苦無時間和金錢的民眾，何況演出的是著名歌劇學院中的頂尖學生，表演水準甚至勝過普通的職業演員。

入學不到半年的新生奈特爾對歌劇其實沒什麼興趣，儘管入學的學生除了貴族以外有半數以上都以演員為職志，但奈特爾之所以入學純粹只是為了學習。雖然是音樂學校，徹理克在其他科目的水準也算得上頂尖，也設有為不想學音樂的學生準備的課程，奈特爾就在那種班級上課。雖然只要通過年終舉辦的實技測驗就可以由普通科轉往音樂科，但奈特爾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雖說沒什麼興趣，但校慶當天，普通科的學生總算是賺到了一天的假期，當然沒理由窩在宿舍裡。難得有機會觀賞大規模的歌劇表演，奈特爾在歌劇院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緩緩踱了進去。這有點像夏日祭典晚上的煙火秀，即使是對煙火沒有特別熱愛的人，也都會聚集在廣場上。

奈特爾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劇院裡已經有不少觀眾，不過座位實在太多了，所以奈特爾還算搶到了不錯的位置。人潮還在不停的湧進來，有穿著便服的一般民眾，也有穿著正式禮服和西裝的貴族。當然也有可能不是貴族，只是比較熟悉這種場合，手頭又剛好足夠寬裕能夠負擔一兩套正式服裝的平民。不過這種可能性並不高，除非特別有錢，一般人應該寧願把錢花在其他地方，而不是砸在價格不菲、實用性又不高的服裝上。

和奈特爾一樣穿著制服的學生也不在少數，畢竟除了要登台表演的幾個學生和其他工作人員之外，已經幫忙做完宣傳等等雜務的學生們都跟奈特爾一樣等同放假，何況這所學校裡熱愛音樂的學生本來就比較多。而且奈特爾不也來了嗎？

話說回來，自己有看過學院裡擠滿這麼多人嗎？奈特爾一邊思索，一邊看向左胸口口袋上方的校徽。徹理克學院的校徽是一面雕著麥稈菊圖案的盾牌。花和盾牌的組合，老實說還真給人一股違和感，但奈特爾很喜歡這個設計。這也是為什麼奈特爾會在眾多學院中選擇這裡。當然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但奈特爾不否認這也是原因之一。

演出的曲目是蒂蕾亞，芙拉婭最具知名度，也是溫奈爾舉國上下引以為傲的淒美悲劇。但也因為具有代表性，在名流雲集的場合，只要有一點小失誤，就會淪為貴婦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徹理克的校譽也會一落千丈。

奈特爾望向舞台正前方的貴賓席，學院並沒有特別對觀眾做區分，但貴族之間還是會自然而然的形成小圈圈。這種情形在學生之間也會發生。
最前排的正中央坐著國王的長女，克莉奈‧洛爾芙米亞公主。她穿著素色的百摺連身長裙，雖然設計單純，卻恰如其分的襯托出唯有王室才擁有的高貴氣質。溫奈爾王室一向以親民著稱，雖然國王與王后忙於國政，無法在所有公開場合露面，但遇到這種情況，總會派遣他們的子女參加。不過國王陛下沒有親臨，校長應該很失望吧。

觀眾席上方，與舞台上同樣款式的吊燈亮了起來，原本昏暗的觀眾席頓時變得明亮。原本喧嘩的觀眾們也收斂下來。舞台上的布幕為了做準備暫時降下，同時，校長從右手邊的階梯走上布幕降下後僅存的一小塊空間，開始了冗長的致辭。

徹理克的校長在從事教育工作前都是當代最傑出的歌唱家，所以不需要魔法的協助就可以讓聲音傳遍整座歌劇院。不，或許這些話語中就已經帶上了祈願也說不定，畢竟眾所周知，現任校長可是最受人尊敬的聖歌吟唱家啊。

不過對魔法一點也不瞭解的奈特爾對在入學典禮時就已經聽過的漫長校史毫無興趣，只是任由自己的視線在天花板、舞臺、與觀眾席之間飄移。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經在睡前講過好幾次蒂蕾亞的故事，那是個相當動人的愛情故事，但以奈特爾當時的年紀還無法體會。奈特爾稍稍提起精神，聽說學院為了今天的表演還特地重新編曲，看來這場表演還是值得期待的。

不知不覺間，校長與身為皇族代表的克莉奈公主的致辭已經結束，水晶吊燈也熄滅了。奈特爾往左右兩邊看去，才發現所有出入口還有可能會有光線洩漏的窗戶都已經闔上，整間歌劇院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隨著清亮的高音劃過，舞台再度呈現在眾人的面前。

父親睡了
母親睡了
可愛的女僕薇拉也睡了
唯有簾外的星星還醒著
噢不
他們才剛從漫漫白日中甦醒
一邊揉著眼睛
一邊向我招手呢

只唱了第一個小節，會場內就鴉雀無聲。開幕前呈金黃色的水晶吊燈現在散發著夢幻的藍色光芒，整個舞台被佈置成清新淡雅的少女閨房，潔白的床紗微微飄動，枕邊手工精緻的小熊玩偶若隱若現。

窗戶被打開了，不知道是怎麼模擬出的星光從淡藍色窗簾的縫隙間透進房裡，沒落貴族世家的獨生女蒂蕾亞穿著一襲素雅的睡袍，右手搭在窗台上，左手則舉了起來，梳理著自己被風略微弄亂的瀏海，縹緲迷幻的眼光望著窗外。雙脣張開的幅度很小，卻從中流洩出無比清晰的音色。

坐在床沿
緊緊抱著小熊玩偶
卻散成無數螢火蟲飛走
月公主替我穿上純白洋裝
星星調皮地牽起我的手
輕盈的旋轉
裙擺就飄揚舞動

父親睡了
母親睡了
可愛的女僕薇拉也睡了

奈特爾從不知道舞台竟會這麼有魅力，劇場不像是劇場，奈特爾彷彿是在空無一物的異空間中飄浮，俯瞰著舞台上的一切。從舞台上溢出的光芒，演員的舉手投足都顯得虛幻而不真實，卻又彷彿觸手可及。

望著窗外的蒂蕾亞突然急匆匆地將窗戶關上，回到床上，迅速地將床紗放下，伴奏也從夢幻中帶著淡淡的哀傷轉為輕快的旋律。同時，房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夜深了
世界都已沉入夢鄉
我美麗的蒂蕾亞
為何遲遲不肯入眠？
是蟲聲唧唧
月色蕩漾
還是等著薇拉給您唱搖籃曲？

別裝了 小熊
我知道你尚未沉睡
為什麼一聲不吭
我們不是說好
薇拉不在的時候
要好好陪伴我們的公主入睡？

奈特爾止不住躁動的心跳，遂將雙手放在胸口。飾演女僕薇拉的演員才剛從後台走出，奈特爾的目光就像被強力磁鐵奪去，再也無法移開。

飾演薇拉的女演員身高不高，跟蒂蕾亞比起來足足矮了半個頭。及肩的純黑長髮並沒有像普通下人一樣為了工作而盤起，反而自然的披垂著，雖然因為是在半夜而沒有梳理，卻依舊散發著美麗的光澤。五官輪廓不深，每一個轉折都十分細緻卻不令人感到刻意凸顯，唯有額頭正中央的黑痣強化了存在感。膚色偏白，在舞台光線的照射下，整體的線條仿彿沒有稜角般柔順。

但奈特爾注意的卻是她的聲音。不同於蒂蕾亞技巧、情緒、甚至是明亮度都處理得恰到好處的完美嗓音，薇拉的歌聲清澈而甜美，但在某些高音的轉折處會微微一頓，顯得有些膽怯。演員的每個走位和肢體動作都精準到位，動作的幅度卻偏小而顯得畏縮。但她的表情卻如此認真，讓人懷疑她是否已經忘了觀眾的存在。

歌聲就從這樣的臉上流洩出來，感覺得出她有多麼認真想演好這齣戲。 仔細想想，能飾演這麼重要的角色，應該已經相當出色了才對。雖然被蒂蕾亞的光芒蓋過，但事實上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過什麼錯。或許只是太沒自信了吧，才會使奈特爾感覺到一絲青澀。

這或許都是她不夠成熟的證明。也可能只是因為飾演蒂蕾亞的演員水準太高了，畢竟是學科和術科都是全學年之冠的優秀學姐啊!雖然本身就是個顯眼的人，一旦開始演戲，就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角色。

但這些都不重要，奈特爾只是深深的被那嬌小而努力的身姿吸引。而且，比起蒂蕾亞毫無瑕疵的演出，奈特爾更加喜歡那雖然有些沒有自信，卻自然而清新，如珍珠或玉石般的溫潤音色。

蒂蕾亞和薇拉的對話結束後，第一幕就結束了，緊接著開始的第二幕是敘述貴族們的宴會上，蒂蕾亞與公爵之子喬修宇相遇，並在談話中漸漸互相傾慕的過程。

除了男女主角，其他配角在第一次出場之後，台詞便會變少。唯有薇拉因為是最重要的配角之一，所以每一幕幾乎都有台詞。只要蒂蕾亞出現的時候，就能見到她的身影。身為侍女的她只是盡好自己的本分，還有當蒂蕾亞的戀情遇到小小的危機時，會偷偷幫她一把。奈特爾回想起不知在那裡看過的故事。在動亂的西北大地坎德拉，一個聰慧機敏的侍女，巧妙的幫助主人與心上人共結連理。但薇拉不是這樣的角色，雖然很努力，但偶爾總是會出點小錯誤。不知道是不是個性使然，飾演薇拉的女演員完全演出了這個角色的性格，不管是那總是非常努力的表情，還是沒有自信的表現。

不知不覺中場休息時間已經到了，在奈特爾的印象中，以前看過的傳單，時間編排上從來沒有安排中場休息，應該是為不常參加長時間文藝活動的民眾設計。相較於入口的人潮，以克莉奈公主為首的貴族依然端正的坐在位置上，像是覺得表演途中離場是對演員的不尊重。

將視線從貴族們身上移開的瞬間，奈特爾的眼角餘光似乎瞥見公主跟身旁的人悄聲說了些什麼。

中場休息很快就結束了，兩側的門關上的瞬間，歌劇院再度陷入黑暗。

歌劇從下半場開始漸漸進入高潮，劇情的進展變得緊湊，演員的聲音與歌曲的張力也更加強烈。奈特爾不禁看的入迷，他將自己的呼吸壓到最低，唯恐任何一點聲響都會破壞劇院中的莊嚴氣氛。

彷彿身在雲端，時而迎風飛翔，時而來回旋轉，時而急速墜落，時而緩緩上升。每一幕結束或是演員有精彩演出時，觀眾如雷般的掌聲就像身下的浪潮聲一般遙遠。不需要刻意思考，思緒自然而然的隨著劇情翱翔，目光自然而然的追隨著演員的每一個小動作和表情。

喬修宇在蒂蕾亞與家人之間兩難作出的痛苦抉擇，蒂蕾亞在悲傷中仍懷抱的微小希望，薇亞有些笨拙卻努力幫助主人的所有行動，因自己而造成主人與喬修宇錯身時對自己的責難。喜悅的聲音、悲傷的聲音在耳邊交錯，當然最多的還是薇亞吟唱或者由宣敘調念出的每一句話，奈特爾感覺自己穿越了雲層，望見了散發著銀色光芒的時間之河，河中的每一顆星星都化作薇拉的面孔。

彷彿只在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歌劇便邁入尾聲。無數的思念與偶然參雜交錯，故事迎來悲傷的終焉。

穿著與第一幕同樣是素雅的白色，蒂蕾亞坐在地上，溫柔的將彷彿只是安穩睡去的喬修宇的頭枕在自己膝上。薄薄的月光灑在兩人的身上，像是純白的婚紗。蒂蕾亞低下頭，在喬修宇冰冷的唇上落下輕柔的吻。

為什麼你要離我遠去
為什麼你要閉上雙眼
時間之河滿天繁星
指引你前往另一個世界

透明中帶著悲傷的低吟在歌劇院裡迴響，如果再小聲似乎就要消失了，每個字卻又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整齣歌劇裡唯有這首歌一個音符都沒被改過，作詞、編曲，所有演員一致認為再也無法寫出比這更美的旋律。奈特爾沒有聽過聖歌，但他認為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動聽的歌曲。但他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同樣的佈景，同樣的旋律，只是唱歌的人從面前的學姐變成那個有些羞怯的黑髮少女……

奈特爾突然感覺頭頂上有光芒灑落，於是抬起頭。

「啊……」

觀眾席上方的圓頂不知何時已亮起了無數的光點，就像是閃爍著億萬顆星星的夜空。模仿時間之河散佈在圓頂上的銀白色光芒，像是有生命似的緩緩流動。

黑夜裡微風拂過
恰若你的低語
眼前篝火閃動
明亮卻如此刺眼
唧唧蟲聲縈繞天際
編織著破碎的夢

妳要笑著向前
睡著前你輕聲對我說
可是呀
人們總是忘不了過去
我又怎麼忘的了你

人類總是愚蠢的
這我懂得
所以擁抱後
才會不願放開彼此的體溫
可是為什麼
世界總是如此殘忍
世界總是如此殘忍

歌聲漸漸變得幾不可聞，帷幕也緩緩降下。但奈特爾就像沒察覺一般，只是靜靜的望著穹頂上依舊閃爍著的無數光芒。